在東方遇見福爾摩斯

如今這個小鎮的書局已增加到三間之譜，
很難讓人聯想起曩昔國中時那種
一家書局獨大、願者上門的景象。
每回有同校學生從店裡走出來，
依照慣例嘴裏總得罵一句「黑店」
消消滿腹火氣，平息又被敲了一槓
的憤憤不平；或許經過歲月時日的沉澱，
腦海中留下的盡是每個在書堆字裡行間
翻滾的片段，至於書籍是否買貴了、
被佔了便宜，對當時生活半徑狹隘
的我來說是：無從比較..所以沒有感覺；
也就因此每每我喜孜孜地捧著剛在書局內
「搜括」的新書出來時看見的是張張臭臭
的臉，形成一種強烈對比。打從識字、
初次接觸到圖書室的魔力後我就此淪陷在
成千上萬浩瀚書海裏欲罷不能，但心中
畢竟常存一絲缺憾：內容再豐富有趣、
文章任它精彩絕倫的好書也不是自個兒的，
只是以當時家裏經濟狀況來說這實在是
一種奢侈妄想:大人們要讓我們
三姊弟上學、求個日常三餐溫飽，
已是早起晚睡、
煞費苦心地忙碌，哪裡有多餘的閒錢
供我去買所謂的「閒書」？


就讀初中時學校大門外開著一間
陽春型書局，陳列的書籍種類和
店內採光空調甭說也是兩光得可以，
比不上時下風行的金＊堂、誠＊等
連鎖大型「書市」，但對當時尚未
見過大陣仗的我來說一個書櫃、
幾排半舊不新、滿佈灰塵的「書隊」
無疑就是個寶山了。
某日無意間在被塵埃佔領的書架一角
發現由『東方出版社』出版的一系列
中外名著、偵探小說，暫且撇開
泛黃紙張與印刷拙劣不說，
吸引我目光的卻是他那近兩百頁
卻只賣十元的超低價，
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讓我這
窮酸小子欣喜欲狂。
從此我一頭栽進《海公大紅袍》、
《老殘遊記》、《雙城記》、
《倫敦塔》與《福爾摩斯探案全集》裏，
也首次見識經驗到推理文學的風采與魅力。
只為了輕易獲得一本書而發自內心的那份
真切喜悅，要不是至今內心感動猶存
真不敢相信那就是我，畢竟和現在欲望
不易得到滿足的我比起來，直是判若兩人。
從那一刻起，每天和班上死黨的早自習
就在「我又在書堆裏撿到寶」、
「我看完換你看」中度過，想想那時
真是好不開心啊！



鳥飛兔走、斗轉星移，三年就這樣
悄無聲息地躡過我們的填鴨生活。
恍惚間，同學們步出校門、各奔前程，
昔日共嗅書香味的好友早已失去聯絡，
我則在就業、玩物喪志中匆促剃起了
小平頭，置身於踢正步、上「莒光園地」
的柳營生活中。一天收假準備回部隊，
行經舊日書局舊址門前赫然發現那
終年生鏽掉漆的招牌，不知在何時
早已悄然卸下，探頭一看店內裝潢
擺設也已與一般住家無異，我並沒有
冒然去追究老店凋零始末，只是靜靜
駐足之後默默離去，老書局就如同在
送爽金風吹滾下的紙屑、也像是路旁
民家宅院的枝椏穿牆後的幾片落葉
消失在這條不知是否因長日將盡而
顯得有些暮氣沉沉的老街一端，
只殘餘縷縷惆悵。